当前日期:

第十七回   变面貌鲁薇园割须

 作者:吴趼人
且说张佐君查见梅史的衣箱,知道落了骗局。呆了一会,瞥见他卧房的钥匙在桌上,索性拿过来代他锁了房门,然后到房里去。暗想他们骗了官家这笔巨款,却拿我串在当中;此刻他们逃走了,却又把我丢在这里。我如果不走,这件事便都栽在我一个人身上了。想到这里,又不禁自怨自艾,悔不该拐了闲士巨款,跑到这里来受这种骗局。闲士那里发作起来,我还有个交情可讲,这件事关系官款,如何担当得起?在这里又苦没个人商量,方老办虽是精明人,到底是个初交,这等事如何好叫他知道?思来想去,三十六着,走为上着。但是走虽定了,这一回的事,不比闲士,一旦发作起来,是要行文通缉的。前回不过改换姓名,这回还要改换面目才好。

想定了主意,便取出表一看,见入京火车将近开车时候了,便叫人挑了两个衣箱,直到车站上去,所有帐被等件不敢带了。

好在自己卧室就在楼下,楼上是洋人的写字房,帐房却设在三层楼。这便是俞梅史等的用心,早就预备下的。至于佐君也住在楼下的原故,梅史因他虽不是一党,然而终日在外应酬的时候多,还不碍事,恰好楼下一个空房,所以由他住了。此刻却便宜了佐君,在外头叫了挑夫来,等把箱子挑出了大门之外,才告诉他到车站上去,所以行里的甚么出店、茶房,都不知他是到那里的。到车站上了火车,到了北京。佐君下车,又叫人挑了箱子,到一家京城土人开的小客店里歇下。洗了个脸,便取出两张鲁薇园的片子来,一张放在身边;一张交给店家。看官,他此刻又光复了鲁薇园的姓名了,我这个做小说的,只得又跟着称他鲁薇园了。

且说薇园当下交代店家道:“行李寄在你这里,我此刻到会馆出拜同乡,倘使会馆住得下,我打发长班来取,就拿这个片于做凭据。你见了这么一样的片子,就交东西给他便了。”店家答应了。薇园记了客店招牌,便走到街上一家剃头店里夫剃头。剃过头之后,便叫待诏(京谚称剃发匠为待诏)把胡子剃了,待诏不肯。原来各处的剃发匠都有这条规矩,只代人家留胡子,若是留好的胡子叫他剃下来,他却不肯的,若是一定要他剃去,他必要你自己先剃下一点来,方才肯代剃的。且说鲁薇园留得好好的胡子,又为甚忽然要剃了呢?只因他在天津受了那个骗局,恐怕发作起来,自己虽然亦在受骗之列,然而官场一边是断不肯原谅的;既然不肯原谅,一定把自己作为同党,那时如何得了?好在在天津时改了姓名,此刻只要还了旧时姓名,便是两个人了。只有面貌是生成的,无可改革;只得把胡子剃了,掩人耳日。好在从前捐官时年纪尚轻,填的年貌是身中、面白、无须,此时要捐过班,就是没有胡子也不要紧。所以定了主意,把它剃了。然而无端剃了胡子,叫人家看见,未免诧异;所以他不在天津剃,不在客店里剃,却到剃头店里去剃。他等剃了之后,再到别处去,叫人到客店去取行李,使得客店的人只知道是有胡子的客人来取行李了。他后到的地方,只知道来了个没胡子的客人。就是京里面相识的朋友,与及同乡,都是多年阔别的,这番相见,也不过以为他没留胡子罢了。至于那待诏是个先不知姓名,后不知踪迹的,绝不妨事。他定了这个好主意,所以叫待诏剃了。待诏道:“老爷好好的胡子,为甚么要剃了?我们照例是不能代人家剃胡子的。”薇园道:“我这胡子不过是留着玩的,此刻留了几个月,觉得讨厌了。”

待诏道:“老爷要剃,请先自己剃下点来,我们才好剃。”

薇园无奈,左手拿了镜子,右手拿了剃刀,要剃下去,只是不敢,恐怕割伤了皮肉。为难了半晌,还是待诏想出个法子来,递给他一把剪刀。薇园放下剃刀,接了过来,齐根剪了一撮道:“这可好了。”待诏这才飕飕的一阵,把它剃下。

薇园拿起镜子一照,居然变了光下巴的少年郎君,不觉心中又喜又恼。打好了辫子,便出了剃头店,走到骡马市大街广升客店里,拣了一个房,叫广升的茶房拿了片子,到那边客店里取了行李来。开了箱子,取出银子,现成置办被褥。料理妥当,然后出门去拜两个同乡。因为,京师密迩天津,不敢过于耽搁,匆匆捐过了道班,办了引见,仍旧归到山东,从旱路上赶回济南。不料在半路上得了个病,病了四五个月。待他病好赶到济南时,那位抚院陈惠裳已经交卸,新抚龙中丞已经到任多时了。鲁薇园和龙中丞是同乡世好,薇园上辕销假,并禀知捐过道班。龙中丞一见,便不胜之喜道:“你来得好,我正在这里惦记你,有多少事情要找你帮忙呢!”薇园谢过了出来,不免各处去拜客。各人见他没了胡子,都很以为奇,那相好知交未免动问,薇园道:“在上海遇了个相士,说我胡子留的太早了,与官运有碍的,所以我把他剃了。“这么一句话,把众人朦混过了。过了几天,龙中丞下个札子,委了他铜元局总办。有的见他得了铜元局差使,还说那相士灵呢。

且说薇园得了铜元局差使之后,便到局中细细考查,如何作弊,如何朦混,每年可得若干好处,不觉大喜。因念龙中丞生平喜欢古董,并且欢喜得与众不同;人家欢喜的无非是钟鼎、砖瓦、碑帖、字画之类,他却必要有点灵异的才欢喜。他藏的一个小小花瓶,是在贵州抚台任上时用整万银子买来的。那花瓶又没有年号,颜色也不甚好,只有一样好处,无论梅、杏、桃、李等花,插在瓶里,开过花之后,还要结果生根,所以他就化整万银子买了。还有一座古玉屏风,天晴是干的,下雨时便滋润起来,他也视同拱璧,还说外国人的晴雨表不及它呢。

薇园知道他这脾气,思量要搜罗一两件异样古董去孝敬他。这个意思一起,“便未免对人说要买古董。这句说话一出去,那班古董客便络绎不绝的怀宝登门;争奈所有的夏鼎、商彝,都不过古色斓斑,别无奇异之处。

铜元局中有一个司事,姓柏,号养芝,为人极其聪明,又且见多识广,古玩字画一门,几乎是他的专门学,凡看见一样古器,必能指出它的来历。因为生得聪明,又兼事事留心,所以经他见过的东西,“他就没有不懂的,就是铜元局的机器,他也天天去考究,到底被他考出那转动的道理,就自己造起一副小机器来。诸如此类之事,不胜枚举。因此人家又送他一个浑名,叫他做“通天晓”。薇园要买古玩,也叫他来参看讨论。

一天,有个古董客送来一面古镜,镜后面古色斑剥,铭了“贵寿无极”四个篆字,镜面却磨得极光,要讨三千两价钱。薇园叫请了养芝来看过,养芝也看不出个道理来。那古董客才说道:“这面镜子与别的古镜不同,只要在太阳底下一照便知。”说罢,拿了镜子,把镜面对着太阳,镜面自然有个返影照在墙上,那返影当中,说也奇怪,隐隐的也现出镜背的“贵寿无极”四个字来。薇园大喜,养芝心中暗暗称奇。接过镜子,再四把玩,再四寻思。那边薇园已经还了一千两的价了,古董客不肯,磋磨了半天,说道:“这镜子且留在这里,鲁大人只管商量两天,我再来取信也不要紧。一千两相去太远埃”养芝正在怀疑这面镜于的道理,巴不得他留下考究考究,便怂恿着留下,又把玩了半天,忽然心中有所觉悟,便对薇园道:“司事家里本有一部《古镜图考》,可惜不曾带在身边。

此刻细想起来,”好像图考内说的,这种镜于是秦制。并且司事的亲戚家里藏了有两面。同这个是一样的,久已要让给别人,只可惜他此刻在福建。大人如果肯出一千两一面,有二千两交易,司事写了信去,叫他专人送来,只怕也办得到的。”薇园道:“可惜路远一点。”养芝道:“大人先把他这个留祝等司事打个电报去叫他把镜子带来,大人看得对的,便买了他,不对的,就买这个也不妨事。”薇园道:“这也好。令亲那个,如果看了不对,我多少送点盘费他回去便了。”养芝大喜,连忙推说去翻电报,一口气跑回家里,把第二个儿子叫了来。

原来这柏养芝生平专门做假古董,生下四个儿子,大的叫柏清,从小读书聪明,便叫他专学好了秦汉篆隶;第二个叫柏奇;学了铜匠;第三个叫柏古,学了砖瓦陶匠,第四个叫柏怪,才十五岁,已经打发到江西景德镇去学做瓷器了。且说柏养芝叫了柏奇来,告诉他看见这么一个镜子,和他商量要做两面假古镜,叫他预备了生熟两种铜,说明做法。柏奇道:“做是容易。然而总不能他的字是‘贵寿无极’,我们也做了‘贵寿无极’。”养芝道:“这个自然。”便叫了柏清来商量。柏清道:“他们大人先生总是欢喜吉祥的,就是这些古器,也都是用吉祥文字的,我们也大同小异的写两个字就是了。”养芝道:“我想不用字,用画。”柏清道:“用画却没有吉祥的意思。”

养芝想了一想道:“画龙如何?”柏清道:“秦汉的时候,只怕不尚龙纹,用了龙纹,倒变成近代的东西了。”养芝又想了一会,忽然得了一个主意道:“有了。你仿着李斯小篆,写一个寅字,在当中,在寅字底下,画一只老虎,做一面;又写一个辰字在当中,画一条龙盘着,做一面就是了。”柏清依言,写好画好。柏奇照着老子所教,先把熟铜条照样盘了两个字,又把熟铜块剪成了龙虎二物,装配匀停,然后用泥做成了两个镜模子,先把熟铜做的字画放在模子当中,再把生铜熔化了,倾在模内,登时成了两面镜子。便拿出来细细打磨。此时熟铜字画在镜背后凸了起来,看得见的自不必说,就是镜面上,也是熟铜嵌在生铜当中的了。打磨了两天,便成了极光的两面镜子。拿到太阳底下一照,看那返影,居然字画毕现,养芝不觉大喜。原来养芝想到字在镜背,断无在镜面照出影子之理,除非铜内有甚么讲究。因想到生铜熟铜的影子,或者颜色不同,因想到这个法子,姑妄为之。不料一铸就成,岂非喜出望外?

当下又拿些盐醋之类去炮制那镜背,费了十多天工夫,制出了一层铜绿,又用些灰土之类,把铜缘颜色弄旧了。配了一个旧锦匣,把一对铜镜装在里面。

又过了两天,方才拿到局里给薇园看。照样试演了一遍,薇园大喜,问要甚么价钱?养芝道:“司事已向亲戚那边再四磋磨过来。大人跟前,司事不敢说虚价,这两面镜子,据考据家说起来,是秦始皇造的定时镜,统共是十二面,分十二个时辰,此刻遗传在人间的,只怕不多几面了。这两面巧的是一龙一虎,暗合了龙虎会风云的意思。若是拿去送中丞,中丞一定喜欢的。’薇园道,“你说了半天考据,到底要甚么价钱?”

养芝道:“这是司事糊涂。司事亲戚说是本来要孝敬大人的,实在因为家寒,才拿到这种家传的东西来变卖,也不敢多要,两面镜子只求大人赏三千两的价。”薇园道:“太贵点罢?”

养芝道:“请大人吩咐。”薇园道:“一千两一面还不行么?”

养芝道:“倘使不是一龙一虎,配的那么巧,就八百两一面,他也要卖了。”薇园道:“你先把它留在这里罢。”不知交易得成与否,且听下回分解。
平台声明

平台收录的姓氏家族文化资料、名人介绍,各地方志文献,历史文献、农业科技、公共特产、旅游等相关文章信息、图片均来自历史文献资料、用户提供以及网络采集。如有侵权或争议,请将所属内容正确修改方案及版权归属证明等相关资料发送至平台邮箱zuxun100@163.com。平台客服在证实确切情况后第一时间修改、纠正或移除所争议的文章链接。

族讯首页

姓氏文化

家谱搜索

个人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