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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言古诗
滴珠岩吴用先
灵岩通云根,白日晴飞雨,散瀑溅珠玉,甘冽如石乳。铿锵凝磬韵,淅沥垂冰柱。寒光翻素彩,青苔滑翠羽。四时无有涸,六月不知暑。冷然毛骨清,忽疑眠洞府。
游金谷岩何应珏
爱闲复好游,时有山邻接。策杖随所之,穿磴忘力怯。树杂云影乱,日午磬声协。时花发故枝,灵草长新叶。岩谷振鸣钟,石栏护游。欲共翠微寻,更将荒蹑。蓬瀛虽各异,猿鸟已相涉。飞萝挂春烟,空山悲浩劫。
合明山中刘大櫆
东风正淡荡,草木皆萌芽;宁知深山内,犹有未开花!长林稍闻籁,绝壁微栖霞。就石结趺坐,怅然日西斜。
飞来峰江有兰
峰从何处来?复向何处去?爱此清净场,蜿蜒略一住。悠悠成古今,寂寂自朝暮。我来问道因,落花迷前路。飞泉洒晴空,顷刻变云雾。山僧来告余,林端月华吐。
七言古诗
青山歌何如申
青山有石状如鼓,造化生成疑鬼斧。赤日照耀风雨侵,崖壑生音势腾舞。有时发响助鸣雷,阴霾四塞天地摧。声出九天地动震,吟和万籁涧喧。绝壁上多虎豹窟,游人频入履其迹。众石攒立似儿孙,一石独卧不盈尺。皎如皓月当空悬,始知造化皆天然。空林寂寂野鹤落,老柏长松石罅穿。涧水潺潺过山曲,苍苔翠鲜斑纹绿。我来采药向白云,江天远近同一瞩。山势飘摇数百里,芝房瑞草生荆杞。下为何氏主人居,长护吾宗翼孙子。
汪菊坡持示刘海峰赠其大父汪宝书先生诗册,乃海峰手迹,属为题跋,时客济南吴汝纶
乡邦文献天下宗,老刘诗语尤瑰雄,晚作枞阳老祭酒,担荷绝学开鸿蒙。汪侯岂是姚王侣,赠句自写银勾工。私印荧荧署老翁(自注:卷有印章,文云“老翁何所求。”又卷自署云“时年七十有五”)。问君哪得垒块胸?佞谀今古一邱貉,于人何事烦诛攻。区区贾谢谁齿数,伊吕亦会时命通。百年太平盛文物,梁栋先后百十公。双凫乘雁能多少?五鼎半菽将毋同?不如文采照后昆,收藏片甲皆虬龙。又恐残墨有剥蚀,终古复灭随云风。古人已抱不传死,嗟岂糟粕能为功!我过枞阳吊耆旧,欲访手迹知无从。兵灾摧残见此本,恍游东序窥钟镛。泰山豪芒慎守宝,当今一线延无穷。
五言律诗
白云岩方学渐
石径斜穿绿,岩花半入云。望中孤鸟没,天末楚江分。醉倚层楼月,晴来万壑曛。冁然成一啸,谁许达人闻。游浮山
钱如京
老亦耽游赏,闲堪召友生。一岩真会圣,八座更题名。月到松浮影,风来竹有声。酒酣念去路,犹订后来盟。
张公岩吴檄
削宇钟天巧,题岩字野夫。半空间紫阁,一径跨玄都。我对金樽酒,君寻玉笈图。竹深仙不见,共倚白云呼。
题石屋寺石上何永绍
兹物自千古,何人得记年?但知风雨夜,独惹薜萝烟。僧去榻犹在(自注:宋僧一公开山于此),苔深诗自传(自注:家文端公诗勒其上)。平生登眺意,到此欲茫然。
泛舟莲池钱源逢
夕阳催放棹,空宇爱澄鲜。秋水碧如染,晚山寒可怜。荷吹香过浦,鹭下影浮烟。岸树层层碧,归来月满天。
七言律诗
登惜阴亭胡缵宗
扫云初上惜阴亭,亭下芊芊草色青。碑刻不随城市改,渔矶聊待贾帆停。山围春树年年雨,江映寒芒夜夜星。射虎纵横今始灭,谁将辛苦献王廷。
注:作者系明嘉靖1~3年安庆知府。
射蛟台阮自华
汉皇神武诏天吴,延伫乾封反舳舻。一战龙宫春雨歇,千秋蜃殿月华孤。汀前芦苇看缭乱,江上旌旗忆有无。风起云飞棹歌去,空留兰菊向蘼芜。
送龙戒还浮山何亮功
青鸟依然反旧山,老人随意到林间。溪边流水迎逋客,谷口桃花笑别颜。雨夜佛灯开五叶,云霄仙骨透三关。此行多积资粮处,石上因缘一笔删。
送何别驾次公之皖钱澄之
长江万里此咽喉,吴楚分疆第一州。峰色晴开天柱晓,涛声夜送海门秋。随班坐听趋衙鼓,出郭看收下网钩。君过枞阳劳借问,射蛟台畔北山楼(小楼名)。
归枞川方文
霜风凛烈出门去,仲夏炎蒸才入门。千首诗篇传岳麓,半年妻女饿江村。虽然竹有干云节,争奈萍无着土根。若得龙眠田二顷,便应躬稼老田园。
月湖泛舟童蔚
野水苍茫树影斜,昔年游馆遍啼鸦。菰蒲已换先秋叶,菡萏还开旧日花。但使醉吟容我辈,不论山水属谁家。重来莫待离披后,留取残红映晚霞。
过望溪先生龙潭别墅刘大櫆
醉过西州涕泪并,鸟飞花落总无情。关西伯起殊多难,江左夷吾讵啖名(自注:高安朱相国曾称先生为公孙侨、管夷吾一流人)。誓欲相从惭九死,空闻会葬忝诸生。只今卮酒论经处,更有何人一字评?
十五夜观莲花池放灯王灼
琼枝火树夜光寒,照彻苍崖碧水间。五色葱茏开蜃市,万花攒簇拥鳌山。风生锦幄听仙吹,月隐红绡想玉环。别有飞桥尘劫外,星虹缥缈未能攀。
七言绝句
石屋寺石上题何如宠
坚云堕地阁山椒,仙隐禅栖万古遥。为向悬崖磨数字,与他后代认前朝。
石舫春日陈昉
云岩花萼覆幽篁,绝胜平泉旧有庄。峭壁阴深苔藓绿,年年春雨瀑泉香。
忆鲥鱼张敏求
银鳞故国近何如?想象金盘入馔初。却笑季鹰归思浅,秋风始解忆鲈鱼。
戊辰九月与公同游花山浮山别后寄题首
楞崖洞中棋盘石七言绝句,次韵奉寄李德膏
入洞敲枰复几时,野航秋水足娱嬉。掀髯一笑寒天碧,又看群儿一局棋。
抵沪后三日得家书,浮山中学于阳历五月二十八日
被日机六架轰炸,校舍成墟,伤感无既房秩五
十年飘泊逐惊尘,花落花开几度春。梦里有时还自问,老魂长作未归人。
猿鹤虫沙幻劫尘,罡风吹断故园春。殷勤青鸟归何处?知否传书报主人?
巢覆应知卵作尘,斜阳故垒不成春。旧时辛苦衔泥意,王谢堂前剩几人?
浮山赋方学渐
皖襟三江,以山为国,桐据其曲,四塞皆山:龙岳经其南,麒岭峙其北,华崖障其西,山表其东,崇峻瑰玮,引雾蒸云,壮观具矣,玄览略焉。惟浮山盘郁于中,势不甚高,而岩洞天开,石溪地涌,若神鳌失戴,瀛阆靡依,海潮乍惊,浮空洸荡,奇踪异状,不可殚述,名曰浮渡,所从来矣。仙侣释徒,栖神代有;梵宫蹲址,道院负屿。信巨灵之巧构,江浒之奇观也!方生性癖云山,结巢依麓,秋飚春煦,蹑孤登;旷瞩怡怀,辗然赋焉。
鸿之未判兮,肆洞而沆漭;旋浑沌之肇开兮,峙寺结而流者。汜蓬瀛于瀚海兮,赖质于巨鳌。曷吞钓于任公兮,致悬阆乎漂摇。来吾桐而凝止兮,奠洪基于江曲。爰锡名乎浮渡兮,俨方舟而崛。表天柱以为栓兮,索地维以为缆。石峥嵘而夹桅兮,系九嶷于滟潋。乍鲸涛之震撼兮,飞鼍浪之澎湃。走鲛鲮于白昼兮,岚岌岌而骇溃。卧蟺蜒之磅兮,试虬龙于碧波。袅云径以上达兮,扶羊角而斜过。徐洞口之劈划兮,柱嵯峨其碣石。羌龙虎以键关兮,若肺悬而骨立。湛玉莲之烂熳兮,浴紫芝于玄渚。鸣金鸡于寥廓兮,开绣闼于琼圃。乃有危岩三十六兮,堪徒倚而游之。别洞七十有二兮,各献媚而争奇。越陆子而会胜兮,列峥
砑崔巍而兮,刻嶙峋而澶漫。窥杳阒之奥突兮,踞淋漓之石床。启冰壶之冽井兮,濞沆瀣之琼浆。丽层空而轩豁兮,挺复楼于岩表。结磊砢以为廓兮,敞玉虚而浩渺。更石梯乎绕云兮,干星象而蹑虹。鸟道疑其莫度兮,远径畏其难通。转侧升而附确兮,乃旋近于桑日。谁杵药而飞翰兮,留荒台于,缅野夫之芳韵兮,丹穴以俟来。度仙桥于蚴兮,布基石于莓苔。盼龙池之孤颖兮,指拔茅之雄锋。睇华峰于天外兮,控皖岳于云中。堑崇巅而汨汨兮,磷天池以成壑。似清浅而沉沉兮,泌灵湫而罔涸。偃兔宫以肖月兮,翁狺
朝阳。拂紫霞以度关兮,驱玄豹而跄攘。泻明河之倒液兮,滴晴空之飞。谁浚源而长流兮,曳尾闾而焦沃。载高岩之逼斗兮,岿岑楼以奠居。焕琳宫于金谷兮,宅深昧而于于。妙元会于总岩兮,盈方丈而备巧。日月于蓬壶兮,约胜概于眇小。何大冶之型埴兮,置冯夷于天台。激崇陵以洋兮,蜃气于层台。爰纵观乎宝藏兮,奚珍惜之不具?纷纵纵而莘莘兮,极霄壤以加富。驯扰乎青麟,回翔乎朱雀,
乎玄麋,
嘹嘹乎白鹤。龙隐乎石池,伏乎林薄。啸月乎狙猱,吟风乎鸽鹊。蔽日乎松杉,参天乎梓柏。修竹乎绿漪,茂乎翠。馥郁乎桂丛,芬芳乎兰若。垣合乎干葩,薜盈乎百药。每青阳之启运兮,流景耀而弥光也。游士女而络绎兮,道击毂而联裳也。即秋气之摇落兮,撷群英而履霜也。飞鸟戢而崆峒兮,清风肃而琳琅也。逝朱阳于昧谷兮,若海曙之初阳也。返烟光而生色兮,何必之多样也!是以仙侣而乘胜,俯云阁而下栖。释缄经于密室,坐碧玉而忘机。骚人发其铿訇,宣金石而振响。哲士慕乎皋兰,径千里而向往。溯太古而罔征,幻左慈于汉末。纡弘景之相犹,润曹松之诗橐。岩屡托于前哲,墓犹指乎远公。暨欧苏与僧瑞,尤唱和以同风。若乃藉塞以屯戍,砦崎岖而御暴。翼威武于貔貅,匪祗林之攸好。白沙岭之卜筑,阳明亦欲选奇。则有道之振铎,树兹土之鸿仪。睹华严之废址,怜梵宇之荒唐。钦贤馆之壮丽,将正学之浸昌。禀二仪以握珍,对千仞而仰止。期不负于斯山,畅幽怀而莫已。
乱曰:庞资厚质,乃中虚兮。廓然有容,君子居兮。龙潜蠖伏,越群俦兮。勿谓险阻,君子求兮。清源冽冽,石其澜兮。君子饮之,渥若丹兮。巍峨屹屹,天柱尊兮。峻极穹窿,我则钦兮。先登者谁,陟其巅兮?涑泉枕石,洞中天兮。
北山楼记钱澄之
枞阳汉初属庐江郡,汉县大,今不知其治所在。及武帝南巡,自浔阳浮江,射蛟江中,舳舻千里,薄枞阳而出,作《盛唐枞阳之歌》。逮隋末辅公祏屯兵枞阳,以策应江东西,意是时为江介冲要之地,舟航所必经,非汉初所称枞阳县也。东晋时陶侃尝为枞阳令,有“封鲊寄母”事,至今鲊为枞阳物产,则侃所治,疑即今枞阳市。市有陶公祠、古城隍庙。居民千余家,贾贩驵,杂处其中。余居田间,去市仅十里,每过其地,必迂道山北,以避尘嚣,盖厌之至矣。
戊申冬,予子法祖陨于盗,邑令胡必选讳不报,予与力争,反庇盗以仇予;而盗益思不甘心于予,于是田间不可居,僦居市为逃死计。明年老友魏子存督学三楚,知予困,招之入楚,分俸为买山资,劝令山居;而予不敢离市,且求市之极喧隘者卜居以图安枕。盖令不去而盗愈横也。久之,得寺巷前卖饼家陈氏弊宅,索值百七十缗。入其室,幽暗无所睹;然前后有楼数楹,宅在市南,楼皆南向,南可见江及江外诸山,复以墙壁障之使不得见,虑泄宅中气,则居积不厚,市俗皆然也。向北绝无开牖者;即市北负山而居,亦不启北扉,市之人盖终身不见其北有山。予窃从楼后隙窥之,其山固顽而童;当吾楼之北者,石势参差层折,其旁杂树蓊翳,与石色相映带,树间茅屋高下,时闻读书声;予喜曰:“此中固有丘壑!”遂如其值酬之,悉为更改,费倍值焉。凡不可见山者,仍其旧向,为藏息之所;而山之当吾楼者,则开北窗以纳之,于是北山之胜遂为吾楼所有。登吾楼者,推窗而望:有绝壁流泉,枯树怪石,萝薜处隐隐似有人居;皆恍然坐宋元人图画中,忘其为市,而后市人始知其北有山;而居于市者始知有北窗可启也。题曰:“北山楼”,由北山得名也。北山楼后曰存心阁,示不忘子存也。
楼既以待客,予亦读书其上。春夏之交,新绿如染,至秋皆成锦树;雨中石上泉奔有声;惟月所见无多,虽盛夏亦觉凄清;雪之朝,上下一白,微见孤茅泄烟耳。予所著《易学》、《诗学》两书,大半成于此楼,而以衣食之拙,时出求诸四方,合计居此不满数年,楼不负予;予负楼也。
予少时慷慨有大志,颇欲为陶士行之所为,生非其时,患难颠沛,乃窃慕君曾孙靖节先生粟里之隐,以诗酒终其余生;不意令与盗比,夺其林泉,而驱之市井,予何以为生耶!幸有此楼于市井中得少林泉稍足自慰耳!枞阳士从吾游者皆曰:“先生来,北山以不朽,使枞阳亦因北山与闻于世,则令以盗虐先生而以先生惠枞阳也,此令口碑殆与陶公同千载乎?”谐言可存,因并记之。
田间钱先生墓表方苞
先生姓钱氏,讳澄之,字饮光,苞大父行也。苞未冠,先君子携持应试于皖,返,过枞阳,宿家仆草舍中。晨光始通,先生扶杖叩门而入。先君子惊。问曰:“闻君二子皆吾辈人,欲一观所祈向,恐交臂而失之耳。”先君子呼余出拜,先生答拜,先君子跪而相支柱,方不宁者久之。因从先生过陈山人观颐,信宿其石岩。自是,先生游吴越,必维舟江干,招余兄弟晤语连夕,乃去。
先生生明季世。弱冠时,有御史某,逆阉余党也,巡按至皖,盛威仪,谒孔子庙,观者如堵。诸生方出迎,先生忽前,扳车而揽其帷,众莫知所为。御史大骇,命停车,而溲溺已溅其衣矣。先生徐正衣冠,植立,昌言以诋之,驺从数十百人皆相视莫敢动;而御史方自幸脱于逆案,惧其声之著也,漫以为病颠而舍之。先生由是名闻四方。
当是时,几社、复社始兴,比郡中主坛坫与相望者,宣城则沈眉生,池阳则吴次尾,吾邑则先生与吾宗老涂山、密之、职之;而先生与陈卧之、夏彝仲交最善,遂为“云龙社”以联吴淞,冀接武于东林。先生形貌伟然,以经济自负,常思冒危难以立功名。及归自闽中,遂杜足田间,治诸经,课耕以自给。年八十有二而终。所著《田间诗学》、《田间易学》、《庄屈合诂》及文集行于世。
先君子闲居,每好言诸前辈志节之盛,以示苞兄弟;然所及见,惟先生及黄冈二杜公耳。杜公流寓金陵,朝夕至吾家。自为儿童,捧盘盂以侍漱涤,即教以屏俗学,专治经书古文,与先生所勖,不约而同。尔时虽心慕焉,而未之能笃信也,及先兄翻然有志于斯,而诸公皆殁,每恨独学无所取衷,而先兄又复中道弃余。每思父兄长老之言,未尝不自疚夙心之负也。
二杜公之殁,苞皆有述焉,而先生之世嗣,远隔旧乡,平生潜德隐行,无从而得之。而今不肖之躯,亦老死无日矣。乃姑志其大略,俾兄子道希以告于先生之墓;力能镌之,必终碣焉。乾隆二年十有二月望前五日,后学方苞表。
与杨伯衡论方刘二集书吴汝纶
伯衡足下:辱示与王池书,文气疏畅,知足下留心于古人之文者深也。前座上论文,盛推海峰而左袒“望溪才弱”之说,某窃心疑焉,而未敢有所枝梧。归挑灯重展方、刘二集,伏而读之,窃意足下之盛推海峰者,才耳。第海峰信以才鸣矣,望溪亦何尝无才也?夫文章以气为主,才由气见者也,而要必由其学之浅深,以觇其才之厚薄。学邃者,其气之深静,使人厌饫之久,如与中正有德者处,故其文常醇以厚,而学掩才。学之未至,则其气亦稍自矜纵,骤而见之,即如珍羞好色,罗列目前,故其文常闳以肆,而才掩学。若昌黎所云先醇后肆者,盖谓既醇之后,即纵所欲言,皆不失其为醇耳,非谓先能醇厚,而后始求闳肆也。今必以闳肆为宗,而谓醇厚之文为才之不赡,抑亦过矣。
夫才,由气见者也。今之所谓才,非古之所谓才也,好驰骋之为才;今之所谓气,非古之所谓气也,能纵横之为气。以其能纵横好驰骋者,求之古人所为醇厚之文,无当也。即求之古人所为闳肆者,亦无当也。然而资力所进,于闳肆之文,尚可一二几其仿佛,至醇厚,则非极深邃之功,必不可到。然则望溪与海峰,断可识已。
大抵望溪之文,贯串乎六经子史百家传记之书,而得力于经者尤深,故气韵一出于经。海峰之文,亦贯串乎六经子史百家传记之书,而得力于史者尤深,故气韵一出于史。方之古作者:于先秦,则望溪近左氏内外传,而海峰近《战国策》;于西汉,则望溪近董江都,而海峰近贾长沙;于八家,则望溪近欧、曾,而海峰近东坡。就二子而上下之,则望溪西汉之遗,而海峰宋人之流亚也。
夫文章之道,绚烂之后,归于老确。望溪老确矣,海峰犹绚烂也。意望溪初必能为海峰之闳肆,其后学愈精,才愈老,而气愈厚,遂成为望溪之文。海峰亦欲为望溪之醇厚,然其学不知望溪之粹,其才其气不如望溪之能敛,故遂成为海峰之文。某所得于望溪、海峰之文者如此。以足下留心于古人之文也,故叙而陈之,倘有所商论,更辱教焉,幸甚。某再拜。
答枞阳国民学校教习汪朗溪书(论桐城文化起于枞)
李德膏
奉手书,并抄示《枞川名胜歌》十章,细读一过,敬佩无似。枞阳山水妙天下,邑中文化实起于兹。盖桐人知学,始何省斋(唐),至方明善(学渐)而极盛。其间发挥光大,则以童静斋(自澄)、赵枞江(鸿赐,鼎卿子)之功为多。自省斋门人赵恒庵(锐)与兄鼎卿(),以新建之学倡导后进。是时汉阳张甑山(绪)为桐城教谕,静斋、枞江、明善均出其门。于是静斋创“辅仁馆”于枞阳;而枞江辟“宜秘洞”,集多士为“陋巷会”,衍“良知”之旨。其徒钱尔卓(志立)继之,有《辅仁遗稿》。明善既游于甑山之门,复婿于恒庵,而学于胡泽庵(效才)。当时人讲学,专宗阳明;独胡学派不同。入清以后,风气渐变;又习与顾泾阳、高景逸诸人游,晚归筑“桐川馆”,从学者数百人,由是风教被之全邑矣。
故尝私谓枞阳胜迹,当首“辅仁馆”、枞江、明善墓;而黄山谷“读书台”(县志:在“达观亭”。按地势,达观山似当在静斋祠西)、钱田间“北山楼”(澄之,尔卓子。县志:北山楼,邑人钱澄之著易处。田间赠人诗云:“君过枞阳劳借问,射蛟台畔北山楼”)、方密之“还庵”(以智,明翰林院检讨,桂王在肇庆授东阁大学士,后为僧,号宏智。王悔生(灼)《枞阳诗选》云:晚年弟子中发筑室射蛟台下,以待其还,名之曰还庵,有着袈裟遗像次之;易自牧(谦)之“金茎楼”、钱信斋(源启)之“苏山”(并见诗选)、刘海峰之“四望亭”又次之。今明善墓,独地师知耳;静斋祠,自童氏裔孙外,过者绝少;枞江墓更湮没不知其处(先辈苏毅庵求庄谓墓在枞阳,似本府志)。距诸先生才数百年,遂已如此,更千秋万岁,有慕前贤之芳躅者,其将于何考览焉?
大著于枞阳风景之外,兼及先哲遗迹,将授于学子,使高吟于山水空明之地。吾见先士精爽,长与山川光气相辉映;而吾徒之灵性,亦遂然与造物者游,感发兴起于不自知,古之所谓地灵人杰者,意盖如此。足下之用心,其亦有同乎不也?属作序文,愧无以副盛望;心所未安,敬识简端,试更与诸友商之,僭妄,幸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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